“……欧阳琰,欧阳世家下任家主继承人,师从‘孺子圣’庄月与‘笑面佛’阿日斯兰,精通佛儒两家秘法,身具‘慧根’,能够看穿人心……”
陆文翻看着手机里这条讯息,虽说对这位高中好友的身份以前就有过种种猜测,但看到这么出离常识的描述依旧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耍他。他烦躁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开始在旅馆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想起那天早自习上,时常漫不经心的班主任“老翁”晃悠悠站在讲台上,身后露出一张嬉皮笑脸的陌生面孔,“老翁”慢吞吞说道:“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那人跳下讲台,朝全班同学行了个标准欧式宫廷礼,温文尔雅地说道:“我名为欧阳琰,诸位可曾听过‘黛玄眉之琰琰’,用以形容女子美貌,其实……啊呀!”
那时,年轻的“老翁”须发皆张,颤巍巍地维持着手刀的造型,睁目喝道:“儿砸!还想和我混不?想就要像个人样!重来!”
陆文倒不关心“老翁”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炸毛,他只有意无意瞥向斜上角一抹粉红纱衣与露出在脖颈的白系带,看着她一如昨日的恬静侧颜,陆文嘴角不自觉一翘,低头默背一句必考诗词,又一抬头,却见那位翩翩公子正倚在她课桌前,与她眉飞色舞谈天说地,而她竟然也巧笑嫣然,露出一副以往从未出现的神采。
陆文埋头连背十篇古文。
当然了新同学来了与隔壁左右打打招呼,借借笔记来看是很正常的嘛,陆文不以为意。可是当陆文每每再想偷偷看一眼那女孩时,视线的三点一线里总出现这位英俊潇洒的空降兵,时不时露出一脸阳光的笑容地与她热烈讨论习题。
陆文熬夜连刷十套模拟题。
陆文又暗自安慰自己,她毕竟是“老翁”钦定的语文课代表,作为“老翁”的儿子当然知道她的冰雪聪明,与她多讨论也无可厚非。可是当他听说这位据说连初中都没上过的外星生物与她都在外边上“老翁”组织的一个补习班,还有意无意透露一下由“老翁”带队,下次放假与补习班里一些同学,当然也包括了她一同去庐山游玩的计划,陆文内心仿佛有一片邪火肆虐而过。
他猛地站起,指着那位长着一张清秀妖艳面庞的新同学,语气急躁地说道:“欧阳琰!你……你是不是喜欢姚沐馨?”
全班哑然。在这所三令五申禁止男女同学早恋的高中里,这句不加修饰的公开诘问轻易僭越了玩笑的范畴,如同戳破了一个肥皂泡,溅出一片胡乱猜测,溅得自己一身凌乱。
欧阳琰只是愣了一瞬,蓦地牵起姚沐馨的手,一脸深情地柔声说道:“看来我对你其心之可鉴,已经路人皆知,何不……”
“你走开好不!”姚沐馨不耐甩开他的手,怒而转头对陆文吼道:“你!就你!瞎起什么哄呢!你成绩那么好怎么也不过来教教他!这满嘴半调子之乎者也的交流都困难好不好,去去,找那个人问去,他年级第一。”
于是这个歪着头别着手满脸笑嘻嘻的“情敌”拿着习题册缓缓朝陆文走来,陆文看着瞳孔里慢慢褪去光彩的傻大个子转校生,那一脸戏谑与无辜的神情在眼里不断放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还没说出口,欧阳琰就跳到了陆文身旁的课桌上,翘起二郎腿问道:“嗯你的成绩实乃生平之罕见,那么首先……”
“‘拼音’到底是什么?”
“……”
陆文终于明白这家伙为什么和姚沐馨整天有说不完的话题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老翁”之子从小熟读四书五经,阅遍四库全书,写得一手漂亮小篆,却连任何基本的现代理论常识都没有,简直像是从不知哪个旮旯朝代里穿越而来的一样。这下子神秘转校生终于不再成天骚扰班花而开始成天骚扰学霸,学霸因为不想转校生去找班花而强颜欢笑地给他解答一系列弱智问题,这样看来简直像是学霸化身勇者拯救了备受困扰的班花,而当初学霸勇敢站起身的那一番话也成了对班花的“宣誓主权”,班花的回应则成了羞愤难当却对两个男人抉择不定……虽然当时的情节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但每天课间固定上演的这么一幕倒成为了大家插科打诨的绝好素材。
这位贵公子也是真不负其博闻强识之名,短短一个月后就摇身一变成为操一口标准地方方言各类俗语粗鄙用词顺溜出口侃天侃地的现代都市滑头,甚至如今就语数外理化生各科目的随口一问都能问得陆文冷汗直冒,使得陆文怀疑这到底是个学神在冒充戏子,还是个戏子在扮演学神?难怪“老翁”一点都不担心地把毫无基础知识的他扔到高中里来,可这么个活脱脱的天才干点什么不好,把至今为止的大好时光都交代给孔子老子庄子云云去了又是为甚?
陆文忍不住好奇问道:“欧阳琰,你以前都是在干些什么呢?”
欧阳琰露出只有在“老翁”课上才会有的玩味而认真的神情,轻声笑道:“改朝换代呀。”
陆文不解,只呵呵一笑,要不是因为帮助这货学习基本常识功绩斐然,“老翁”大加赞赏,特许他下周跟着一同游览庐山,他才懒得跟这位情敌提前沟通感情呢。
当看到姚沐馨身着布偶兔子图案吊带裙,背着粉色小包,手拿小旗子站在旅游团队里时,陆文暗自感动得心儿飞起,仿佛周遭景色的亮度都自动调高了八格。
“老翁”依旧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胡乱套的登山运动装,手搭在黑皮领队小哥肩上,看起来两人熟得很。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欧阳琰来,姚沐馨凑到陆文身边问道:“陆文,那个谁欧阳琰去哪儿了?集合时间早过了!”
陆文努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回答道:“啊……没看到,睡过头了?要不我去问问班头?”
正说着,一个风风火火的蓝色身影骑着小折叠自行车疾驰过街道,自行车被随手一甩,正好溜进路边一处专门停放自行车的栅栏里。
一身深蓝卫衣的欧阳琰取下连衣帽,朝陆文和姚沐馨夸张招手打招呼道:“Hey!”,姚沐馨翻翻白眼算是回应。
领队小哥开始招呼大家上旅游大巴。姚沐馨找到补习班里的同桌女生坐到了一起,欧阳琰则拉陆文坐到两女生后面。
姚沐馨扭头过来对两人说:“背包好重哦,待会儿爬山时男生们是不是应该发挥发挥绅士精神?特别奖励你们点好吃的作为报酬!”
欧阳琰调笑道:“不多流点汗重新塑造塑造你那个曲线?”
姚沐馨气道:“你再说一遍?”
陆文忙笑道:“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吧,先付点定金?行不?”
欧阳琰嘻嘻笑着,搂过陆文哼哼道:“我要草莓味的~”
姚沐馨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去翻找背包里的零食。
这时欧阳琰凑到陆文耳边悄悄说:“姚沐馨现在想的是:‘还是学霸会说话’,请你继续保持风度哟~”
陆文瞳孔放大,讶异得说不出话,甚至忘了接过姚沐馨递过来的盒装巧克力棒。
因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陆文才发觉原来这位近来不断骚扰他的神秘转校生身上平时始终萦绕着一种模模糊糊的让人无法探究的隔阂感,现在却仿佛在一点点消融,反而从他自然平和的笑容与清澈单纯的眼神里透出异常简单的信号:
我会帮你的。
薯片和巧克力棒的咔嚓声、大巴车的轰鸣、笑声、吵闹声混杂在一起,搅动得陆文心绪纷乱迷离,他一面在喜欢的女孩跟前穷思竭虑,一面不停看向身边坐着的这个面容姣好的转校生,思考着刚刚的数分钟与接下来的数小时。欧阳琰只是一边保持如春风般和煦表情,一边不停挑起一个个看似无理却又不无趣的话题,让素来沉闷的陆文都兴奋地连连插嘴,无意间就让姚沐馨与陆文时不时就争辩上两句,然后姚沐馨再对陆文那副因为要尽力留有余地而绞劲脑汁涨红脸的样子扑哧一笑,使得陆文也忘了要争论的是什么,跟着傻笑起来。
下车时,欧阳琰轻轻按在陆文还因为情绪过度激昂而微微抖动的肩上,嘴角牵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低声地说道:
“我来帮你吧。”
庐山博物馆里,一排排历代名人字画前,欧阳琰缠着“老翁”问东问西,落后的姚沐馨凑到一副画前驻足发呆,此时陆文看好时机,拿手在她眼前轻轻一晃,在她微微皱眉就要发问之前先咳嗽了几声,慢悠悠说道:“江南四大才子,唐寅也来庐山了?”
姚沐馨作疑惑状望向他。
陆文作喟叹状,淡淡说:“这幅庐山图景致分明,峰峦崎岖、老树簌簌、山桥弯弯,色调萧条寂寥,正是唐寅装疯卖傻,从宁王谋反的政治斗争漩涡中脱身而出之后,南下途经庐山,于安徽友人家借宿时所作,同时题诗一首,‘赢骖强策不肯度’,郁闷难以排解之情溢于言表。”
姚沐馨惊奇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思索,继而闪过一丝狡黠,踮脚张望一会,指着远处另一幅画问道:“你这么博学?我不信,那你说说……”
陆文瞥了那边一眼,嘴角微翘。
“……‘飞流直下三千尺’,是说的庐山什么地方?”
“香炉峰瀑布。”
陆文抢答道。姚沐馨愣了数秒,哼了一声,撇过头去,语调轻快地小声道:“学霸不愧是学霸哦……”
含鄱口一段上坡路,欧阳琰小声说了句什么,陆文赶紧冲去小卖部,回来时假装漫不经心地递了一瓶茉莉花茶给刚刚拍完照片的姚沐馨。
姚沐馨挑眉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呀!”
陆文笑道:“因为我也很喜欢啊。”
姚沐馨点点头,边取下背包边说着:“啊……等会我付你钱……”
陆文摆手道:“不用不用,一直听闻姚美女摄影技术不错,可以的话帮我拍一张照片吧!”
姚沐馨一笑,拿起相机:“那你摆好姿势喽~”
大坝桥边,“老翁”和领队商量坐不坐索道上山,欧阳琰百无聊赖跑过桥不知所踪,姚沐馨倚在石栏边,眺望河流尽头。陆文安静陪在旁边,突然作势要翻下桥,姚沐馨本能伸手,被陆文顺势轻轻拉住,自己只是坐到了护栏上,笑着说道:“上边景色更好呢。”
姚沐馨抽开手,嘟嘴道:“你不怕啊。”
陆文答曰:“我要怕了,你怎么办。”
姚沐馨耳垂泛红,跺脚佯嗔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呀!”
在通往龙首崖的林间山路上,“老翁”与欧阳琰似乎因为某事起了好胜之心,一路竞走赶超在前,后面跟着背着姚沐馨粉色背包的陆文和拿着陆文水瓶的姚沐馨。
姚沐馨撇嘴道:“老师和傻大个走那么快……陆文,你帮我拎东西,累了吧,还喝水吗?”
看了好几个春秋的恬美侧颜转了过来,正在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陆文一时间居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他终于意识到,即便他还在以为这一切只不过是欧阳琰的“帮忙”下的短暂结果,却已经确确实实改变了某些东西。
还记得教欧阳琰认识拼音那天,欧阳琰笑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应该帮忙乎?”
“是‘不亦乐乎’。”
“帮忙不亦为乐?”
回想起今天一路上欧阳琰可谓是殚精竭虑为他策划如何一步一步攻略课代表,陆文心里自然是存满了感激。只是简单几句猜想与指点,却神乎其神地全部应验成事实,陆文又不自觉对欧阳琰充满崇敬。
所以当他看到有人蓝色风衣鼓动,双臂大开,恣意横走山石之间,他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惊喜。
他费力从石崖边探头向上看,欧阳琰衣摆飞舞,背对万丈深渊,好似完全不受重力束缚横身一步步从峭壁向上走,上方坡道山石凸起处,“老翁”孑然立在那儿,冷冷地、漠然与他对视。
欧阳琰状若疯癫,狂呼呐喊道:
“……地狱无门?我却从地狱来!”
“……放牛哥可好?割麦妹可好?葛老吹老仙童子可好?我且问你,问佛,问魔!”
“……母亲要跪求半世佛,我要你赎三生罪。”
“……这地狱,我要你入,你不如陪我入!!”
陆文愣愣走神,不知是想到什么,表情一变再变,瞳孔里似乎燃起一丝幽火,下意识地就要喊出声来。
一直以来他朝思暮想也要做到的,辗转反侧渴望的,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心仪女同学的爱慕。
这个人,或许真的能帮我!
……
时别多年,陆文倚在庐山上牯岭镇的旅馆窗边,淡淡看着古镇行人流动,看着远处风云变幻,心中微动。
若非那一时冲动,自己现在又会身处何方?
床上手机屏幕一闪。
一条未读来自“欧阳”:“人来了。”
一条未读来自未知:“H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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